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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文艺百家丨陈初生:站在历史的枝头上微笑

广州市文联 南国文艺 2023-04-10


陈初生,著名学者、书法家,历任暨南大学中文系古汉语教研室主任、暨南大学语文中心主任、暨南大学艺术中心主任。他是著名大学者容庚的“关门弟子”,在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语法学和书法等方面都有专深造诣。他是饱学之士,却绝不是学究,他是玩主、藏家,操一手古琴、藏一室古董、吟满纸好诗,如此诗酒琴心俨然保留了传统文人的生活思考方式。师承容庚、商承祚、夏渌、刘赜等恩师,陈初生不仅传承金石之学的衣钵,更将老辈学人的士人风范传承下来。

清代学者龚自珍曾依据不同文化底蕴和人生境界,把书法家分为三等:上等者,通人之书,即把自己生活的意趣、生命的爱愿、灵魂的古拙倾注在书法中,即让学问之光、书卷之味郁于胸中,跃然纸上;中等者,为书家之书,即备有古今书法之法度者;下等者,为当世馆阁之书,即只献媚于官场与世俗之书。陈初生无疑当属上等。

如果说当代美学家如宗白华、李泽厚、刘刚纪等是从哲学本体论高度和整个中国古代思想结构出发去探寻书法文化的特质,那么,陈初生则从艺术实践的角度去体证和探索书法之于人生的意义与意味。



诞吾之地,月光之丘



陈初生1946年出生在湖南农村,家里是地道的农民家庭。4岁半那年,陈初生家对面不到200米的地方建起了一所小学,学校在一个庙里面,里面还有敬菩萨。虽然条件很差,陈初生仍然乐此不疲地往学校跑。“晨钟暮鼓,上午的时候敲钟,下午的时候烧香敲鼓。他们敬菩萨,我们念我们的书。”陈初生回忆。陈初生的家乡有个很优美的名字,叫“月光丘”,庵堂所在的山叫“碧云山”。“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教育,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有诗意,那时的我,可以说是沐浴共和国的阳光雨露成长起来的。”家乡美好的童年让陈初生念念不忘,后来开始学习古琴,为了纪念这段时光,他把自己的前两张古琴分别命名为“怀月”“凝碧”。


古松图 行草杜甫诗长卷


祖父会拉胡琴,父亲爱唱山歌,这样的家庭氛围,孕育了陈初生对音乐的热爱。每当祖父用胡琴拉花鼓调,乡村音乐鼓动心扉。在当时有限的条件下,祖父为陈初生自制了一个简易胡琴,用毛竹的笋壳叶蒙在竹筒上,以棕丝当马尾,用麻绳当琴弦,相当于玩具琴。后来,祖父还用过猪的膀胱和青蛙皮制作过琴,“猪的膀胱吹起晾干之后,膜挺有韧劲,不易破”。



1958年,陈初生考上县里的老牌重点中学涟源中学。读中学期间,热爱诗词的陈初生遇到了第一位给予他丰厚文学滋养的老师严帆程。严老先生当时已经退休,住在学校里,精通诗词格律,陈初生回忆:“晚自习结束后,我就到他寝室里烤火,烤完火要睡觉了我就给他暖脚,老人家也很高兴,一边围炉而坐,一边给我讲对联和诗词,当时记忆力好,他给我念的我很快就记住了。1961年我填了第一首词,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严老先生把陈初生当做自己儿子一般对待,倾囊相授,也将陈初生引进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大门。

自小涉猎广泛,丰富的人生体验给予陈初生完整的生命教育。他认为,“现代人抓教育,要注意完整性。很多学习都是互相影响的,比如音乐、书法。古代文人讲究琴棋书画,重视全面发展,当官的学问也很好,封建的科举制度有其弊端,但其培养出来的状元大部分是真才实学的。”

 


师出名门,自成一格



1964年,陈初生考上了武汉大学中文系,那时的他已经开始填词写诗了。“但是写字还不得法,不是从‘书法’的角度去练习,直到上了大学跟着名师才开阔了眼界,并结缘了古文字。”在武大,陈初生有幸得著名甲骨文学者夏渌和章黄学派的传人刘赜提点,从此开启了与古文字的漫长情缘。

古时文人治学讲究师门,师从章黄学派令陈初生喜不自胜。学生求学若渴,老师博学善书,两人有了无间的默契。于是刘赜传授篆书书法,每笔每画细加指点,所写篆书,逐字批注。陈初生谈到此,感叹道:“老师的点拨与示范,让我醍醐灌顶,真是胜读十年书!”

对于陈初生,刘赜传授技艺的同时,更把文人士大夫之气传给陈初生。已是当时有名书法家的刘赜,墨迹珍贵。为时刻警醒陈初生,刘赜将挂于自家屋中多年的作品《括囊无咎》赠予学生。“括囊无咎”语出《易经》,指口袋收紧不露破绽,意喻谨言慎行、谦逊为人才能不招祸患。这成为陈初生受用至今的金句良言。

甲骨文联语轴


1978年全国恢复研究生招考,陈初生考入中山大学中文系古文字学研究专业,师从著名文化学者容庚、商承祚,获文学硕士学位。据陈初生回忆,容庚经常拖着老迈身躯到宿舍看望学生。每次老师来访,学生就在墙上画“正”字记录,结果毕业时发现墙上“正”字竟数不清。后及至容庚去世,陈初生挥笔写下挽诗:“墙头正字应犹在,记得先生数度来。”随后,陈初生历时6月作长文《学者容庚》,一方面纪念名师,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自己时常秉承先师遗风,做一名“真君子”。


秦隶《天籁自鸣》扇面

在容庚、商承祚等老教授的指导下,陈初生遍临甲骨文两周金文及战国秦汉简牍帛书。上世纪70年代,马王堆汉墓发掘出一本西汉早期的《老子》甲本隶书,其字体特点是若篆若隶,很有特色非常生动,陈初生印象很深,因为商承祚老先生上课时讲过:“隶书的出路在秦隶!”商老的敏锐来源于罗王学派对新的出土材料的重视,根据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一个是文献证据,一个是地下文物出土证据,须两个都有才比较可靠。而商老本身也是全国最早用秦隶来创作书法的。“我对篆书的结构比较了解,对很多东汉的隶书碑帖都临摹过,用粗头的炭笔磨了一个星期,原来结构是篆书,笔法与东汉隶书差不多,后来一写居然与古人暗合,惊觉原来古人就是这么写的,一下子开心得不得了。”自此,陈初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书风:金文古雅淳厚,富有金石韵味;隶书若篆若隶,复古法却又不与前人雷同,自有初生风范。

 


书生本色,学者风范



1981年,陈初生到暨南大学任教,自此毕生以教学和研究古文字学为主要工作。他安居大学,静心学术,数年夙兴夜寐编著扛鼎之作《金文常用字典》,在恩师容庚编纂金文字形的基础上,还补充了音、义,取舍严谨、述中有作,被学术界誉为“至今为止仍是一部实用的古文字字典”。法国的游顺钊评价“堪称楷模”“一本真正的字典”,认为其中既有传承也有创新。




早在读古文字研究生的时候,陈初生就感觉到古文字的工具书还不够,学术界当时除了容庚先生的《金文编》之外,其他的工具书还严重缺乏,而且体例上大多是字形,没有音跟义,是“字书”,还不是“字典”,陈初生根据学术研究及其用法,认为应该把音跟义加进去,这是一种大胆创新,同时又有严谨的学术依据。《金文常用字典》一经问世,便荣获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年语言学家奖、中国新闻出版署首届辞书奖。更为难得的是,全书 65 万字,全部是陈初生手写而成,单那工整之极的蝇头小楷,就不能不叫人惊叹。

编著《金文常用字典》时陈初生年近40,正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每天大概睡三四个小时,精神很亢奋,后面是一张单人床,前面是一张办公台,我在台上摆一个斜面的架子摆上各种材料,十几本书,坐在床上埋头写作,累了鞋子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睡觉,醒来又继续写。”陈初生回忆。


题西周《毛公鼎》轴


辛苦的努力获得学界认可。该书由曾宪通老先生审校把关,反映了当时学术界众人的智慧。“我字典里面1000个字基本是铁板钉钉,这也是受到容庚先生严谨治学的影响,《金文编》人家有不同意见或学术尚未承认的,就作为附录。” 陈初生认为,编字典的人胸怀一定要宽阔,字典一定要有典范性,这就是学术基因和治学方法,也是老师留下来的宝贵遗产。“比如容庚先生的《金文编》现在还可以继续编,容老没来得及做的,我们就继续做下去,我们做不下去了,我们的学生也可以继续做下去。”陈初生将这种严谨的治学方法延伸至书法,“书法一定不能写错字,宁缺毋滥,比如石鼓文有一些缺失,我就把它记起来,不能乱补的。”

在担任暨南大学语文中心主任时,陈初生萌发了创办艺术中心的愿望。1992年,暨南大学开设中国文化艺术中心。当时,全国综合性大学开设艺术教育尚属少数。暨南大学艺术中心为之后的艺术学院打下了前期基础,他引进的曹宝麟、何思广、方楚乔、陈志平、谢光辉等教师,后来都是艺术学院的中坚。香港的饶宗颐先生、省领导吴南生等都加以支持。陈初生也一直被视为暨南大学艺术教育的奠基人。

金文《为人师表》轴


谈及教育,陈初生严肃地说:“对孩子要求严格是好的,但是注意一定要保护好小孩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如果你伤了他的心,再厉害也没用。所以我教书是很严格的,但学生不恨我不讨厌我,因为我的心是好的。”简单的话语中,蕴含着丰富的教育思想。

 


问学馀事,初心不改



陈初生号“三馀斋主”,三馀者,是勤耕不辍之意。《三国志:董遇传》有言:“董遇言为学当以三馀,曰冬者岁之馀,夜者日之馀,阴雨者晴之馀也。”意思是,冬天是一年中的闲馀,夜里是一天的闲馀,阴雨天是平时的闲馀,要善于利用这“三馀”勤奋读书。“于我而言,主业是学术研究和教学,书法是‘馀事’,需要用休息时间下‘笨功夫’去学好。”

即使是“馀”事,陈初生这些年来青灯相伴初心不变,把它做到了极致。

秦隶五言联

2010年,广州城市新中轴线建设完毕,遍请书法家为“花城广场”碑石题字。陈初生应邀命笔,用秦隶的风格以简化字书写,被遴选得中,勒石立于现在的花城广场,成为广州城市新中轴线上的一道风景。陈初生说,“我想,广州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外国人可能不认识繁体的广字,简体的广字很好认。所以我仔细思考,还是结合实际,用了大家易懂的秦隶书体,用简体字书写,稍有中文水平的人都认识。”



2012年,北京人民大会堂全国人大常委员会会议厅“人民万岁鼎”铸成,并正式陈设,宝鼎上方正中刻的“人民万岁”印章和鼎内壁铭刻的95字金文便是由陈初生书写,一时间传为佳话。



位于白云山九龙泉摩星岭的广州碑林,高2-3米,内容为清朝一名诗人所作的诗词,是为陈初生受命以金文书写,镌刻而成。

2013年,武大120周年校庆,陈初生受命为母校所做“自强、弘毅、求是、拓新”八字刻石,记载了武大的一段历史,至今立于武大校园内勉励着后来学生。

习琴是另一件“馀事”。古人弹琴寄托情感,琴乐里头有情感的东西,或斗志昂扬、或阴郁哀婉,琴韵有音韵、节奏,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韵律;书法也是一样,有浓淡轻重、起承转合,哲学原理是一致的。从暨南大学教授岗位上退休后,陈初生开始向岭南古琴名家谢导秀学习古琴,近10年来日日习琴,藏琴并制琴铭,挖掘整理手钞岭南古琴文献《琴学汇成》。每逢高朋毕至,兴之所至,陈初生便演奏几曲。他认为,弹奏古琴是“与古人对话,与自己对话”。至今他已收藏古琴60余把……

“古琴是诗书篆刻的文化载体,能反映一个文人学者的心志。”陈初生直言,“琴铭应该是我下了功夫的,是诗经的传统,要写出古韵”。



陈初生把自己的这些雅好打了个比方:“很多知识都是融汇而成一体的,吃饭的时候,吃鱼吃大米吃肉,都是单向的。但是发挥作用的时候,到底哪个起作用,讲不清楚的。学习的时候,都是分学科分类的,但运用起来需要触类旁通。”

美国作家本杰明•拉什《站在历史的枝头微笑》:“人活着,最要紧的是寻觅到那片代表着生命绿色和人类希望的丛林,然后选一高高的枝头站在那里观览人生,消化痛苦,孕育歌声,愉悦世界。”陈初生是一个诗性的人,对于他来说,他早早找到了心中的乐园,并将毕生精力投入到中华传统优秀文化中,投入到可以将宇宙的和谐、生命的律动和心灵的节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中国艺术,活出他生命的洒脱、意趣与空灵,以诗意的栖居为人类当代生活方式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为这个现实世界带来了一种既古老又现代、既平凡又不凡、既纯粹又丰富的文化样本。


(本文刊于《广州文艺家》2020年第1期 总191期)



文丨玥杉

编辑丨创研部  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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